“凡焚香、试茶、洗砚、鼓琴、校书、候月、听雨、浇花、高卧、勘方、经行、负喧、钓鱼、对话、漱泉、枝丈、礼佛、尝酒、宴坐、翻经、看山、临帖、刻竹、喂鹤、右皆一人独享之乐。” 明代文人生活的“世俗化”倾向并不意味着生活的“庸俗化”,而是意味着文人士大夫的追求从“存天理,灭人欲”的道德理想的超越,逐渐转为日常生活趣味的经营;从“宏大壮阔”的历史转折、国家命运、道德升华、宗教超越的激情中,转为“平淡隽永”的实在、细微、闲情的生活的追求。明代文人士大夫追求的艺术化的生活从审美的品味上追求“清雅”、“脱俗”,从心灵上追求“自由”、“性灵”,这些都促成了这个时期人们在艺术和工艺美术领域的创造力。 闲赏生活,就是一种休闲的生活,这样的生活不务生产、不求成圣、成佛、成仙,但求消磨闲散时光,获得美的享受,心灵的舒畅。 春时幽赏:虎跑泉试新茶,西溪楼啖煨笋,八卦田看茶花。 夏时幽赏:空亭坐月鸣琴,飞来洞避暑。 秋时幽赏:西泠桥畔醉红树,六合塔夜玩风潮。 冬时幽赏:雪夜煨芋谈禅,扫雪烹茶玩画。 —明 高濂 《四时幽赏录》 闲情生活的一个最主要的特征便是生活细节的艺术化,这些细节包括人的一举一动,还包括使用的器物的每一个细节。举例来说,中国的茶文化,或称“茶艺 ”、“茶道”,整个喝茶的过程,当然不仅是喝茶这么简单,人们对喝茶的每一个动作、茶叶的质量、水源、每一件茶具之关注,将其提升到了一门艺术的层次,而人们喝茶的目的也绝非仅仅为了解渴,更是从中获得美的享受。 明代文人的闲赏生活,将生活中家常平淡的事提升到艺术的境界,或是将纯美的艺术活动带入了日常的生活。无论是我们只能想象不能亲见的人的举止风范,还是现在我们仍能看见的生活之实物(包括家具),在一个丰富而生动的艺术生活中,处处流动的是这些审美的意蕴。本文意图借家具这一独特的视角,去观察、体验、感悟这种充满东方审美特征的闲赏生活。 品茗 茶旋煮,速如风雨。导至一室,明窗净儿,荆溪壶、成宣窑磁瓯十余种,皆精绝。灯下视茶色,与磁瓯无别,而香气逼人,余叫绝。余问汶水曰:“此茶何产?” 汶水曰:“阆苑茶也。”余再啜之,曰:“莫绐余!是阆苑制法,而味不似。”汶水匿笑曰:“客知是何产?”余再啜之,曰: “何其似罗岕甚也?”汶水吐舌曰:“奇,奇!”余问:“水何水?” 曰:“惠泉。” 余又曰:“莫绐余!惠泉走千里,水劳而圭角不动,何也?” 汶水曰:“不复敢隐。其取惠水,必淘井,静夜候新泉至,旋汲之。山石磊磊藉瓮底,舟非风则勿行,放水之生磊。即寻常惠水犹逊一头地,况他水耶!”又吐舌曰:“奇,奇!”言未毕,汶水去。少顷,持一壶满斟余曰:“客啜此。”余曰:“香扑烈,味甚浑厚,此春茶耶?向瀹者的是秋采。”汶水大笑曰: “予年七十,精赏鉴者,无客比。”遂定交。 上文是明代文人张岱的一段文字,描述了他与当时的品茶高人闵汶水品茶定交的故事。由此我们可以看出明代文人对于“品茗”这件风韵雅事的超凡艺术鉴赏力。如上文所说,“品茗”,不单单是喝茶,更是一个审美活动,所以人们对品茗的环境、茶叶、水源、茶具、茶艺等品茶过程的任何一个细节在审美上都极为细致挑剔。 就家具而言,人们喝茶往往需要座椅、凳子、几案,配合茶壶、茶瓯(茶杯)、茶盘等等茶具,为“品茗”提供了必不可少的外部设施。家具作为这个过程的一个细节,其审美性应然是纳入整个品茶的艺术活动之中的。 文人的“品茗”作为闲赏生活的一部分,虽然追求细节的艺术化,但是究其根本,闲赏生活的本质乃是寻求美的享受,心灵的自由。所以,即使在“品茗”的过程中并没有精致唯美的物质条件和器具,如果心灵是放松逍遥的、性灵得以脱开束缚,获得舒展,那么这些外在条件又有什么可苦心经营的呢?从审美的特点来说,我们或许可以说,追求物理细节的精致唯美的审美生活,是“物的审美”,它培养了日常的精致的生活品味,追求心灵的美感和自由的审美生活,是“心的审美”,它陶冶了脱俗灵动的心灵基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