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襄趣事二三谈

2009-01-20 00:00 来源:编辑部 我要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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耄耋老人王世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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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世襄先生的书房

每次给王世襄先生打电话,我刚出声,先生就知道是我。我不用问,便能知道先生神清爽、安康无恙,这种心灵感应已经好多年了。

    上海博物馆的明清家具珍品室重新布展开放,入口的正中依旧放着从前他收藏的那件案桌,东壁墙前是折叠大圈椅,西壁条桌上放的镜箱最富趣味。展室的前言也是新写的,比之过去的那个写得更明白:“香港庄氏以近年所得王世襄先生的旧藏明清家具珍品赠上海博物馆……”。我试图为先生描述出诸般变化,他没有等我在电话中继续说下去,就对我讲:那大案桌为明代宋牧仲的紫檀大画案,是一件重器,很难再找到如此木件;明式折叠圈椅,两件是我的,一件是陈梦家先生旧藏。 

    以前通话中我也听先生讲过,给上博的家具总共80件,先前运往79件,有友人得知王先生的珍品家具悉数已安置上海博物馆,就将王先生所赠的一件明代马扎专程完璧归赵送还原主,希望以此让先生能留下一件纪念。不久适有上博一位工作人员出差到北京,世襄先生立即与他联络,还是请他送至上博,以凑足整数80件。我与世襄先生说笑:“这件马扎应该算完全是无偿捐赠”。  

    这里附带透露一个先生与收藏有关的买房故事:庄氏所得79件家具曾斥资200万人民币,这也可说是半生折腾、并无积蓄的先生的无奈之举——因芳家园旧宅拆迁,他急需购一得以安居的住所。当时世襄先生提出的惟一条件,是他选择由上海博物馆集中收藏、展出。先生得款后先看中一处前门外的楼盘,据称非常紧俏,即使排队也不一定能买到。后又从报纸上看到迪阳公寓售房的消息,立即骑着他的单车前往,没有想到售楼商家以为此人不像买得起高档公寓者,先是冷落他,后来又一再盘问他是不是代人来联系买房的。直到有一位售楼小姐听到王世襄三字后颇为疑惑,立即给她曾在琉璃厂做过古玩生意的爷爷打电话,证实后才被正式接待。此亦带点苦涩的笑料也。

    电话里提到此前在南京博物院展出的比利时“侣明室藏品”明代家具71件,听世襄先生讲:“不见重器”。据报刊报道,这71件的保险费就达1500万人民币,法国巴黎国立吉美亚洲艺术品博物馆馆长称:“目前欧美市场明代家具底价很贵、很贵”,可知世襄先生旧藏80件,现今或许能值数千万或上亿。

    比千金更有意义的是世襄先生研究明代家具所产生的社会效益,先生说:出明代家具书(按:《明式家具珍赏》、《明式家具研究》、《明式家具萃珍》)用了很多功夫,却造就了一个社会行业的发展,也解决了许多人就业。与漆器发展相比,古代漆工艺品种的恢复比较难,做好了很有价值,做不好一文不值。譬如日本的仿真,有的走样,有些老老实实做得很真。他称现代漆艺中,福建厦门的漆线雕作品做得漂亮,艺术性较高,但不可能高产,只能作礼品。之前台球小将丁俊辉获奖一件漆盘,就是厦门七宝斋的作品。用的是“剥金”工艺,纹饰有高有低,十分美观。王先生依旧魂牵梦萦地想着恢复中国古代漆器工艺,知道我要到厦门度假,还特别叮嘱“你可以去看一看厦门漆线雕,希望他们发展品种,做元、明雕漆,千万别搞乾隆朝的品种”。我理会先生的意思,做就要做得大气,做出品位。

    与世襄先生通话,他每每提到抢救传统观赏鸽就无限惆怅。他叹谓:现在各地广场养鸽,包括上海人民广场的鸽群,都是“外来公民”、“外国人在中国落户”,而本国的好鸽子都被宰了(指“文革”时期),好鸽子快绝种了,必须交配,才能够抢救。又称:中国的鸽子远比外国的好看,历来文人画家笔下之作,画得非常秀美、传神,而如今登上荧屏的竟然是外来品种,嘴很长,很丑,实在有损自尊。他有一个梦寐以求的愿望,就是希望2008年北京奥运会放上蓝天白云间的鸽子,不再是西洋人的食用鸽,而是中国美丽的观赏鸽。他在北京晚报辟有他写鸽子的专栏,有段时间,几乎每周一篇。其实他早些年就出过好几种关于中国鸽子文化的书、谱,而由于知道观赏鸽,认识、欣赏中国观赏鸽的人越来越少,为了激活这个盲点,近一年中他又奋笔写出连载文章。

    去年先生又在香港三联出版社再版了《明式家具研究》一书。此书原分两本,一为文字,一为插图,此次再版汇成一本,将插图放在文字部分,注释亦直接附在相关页码上,这样更便于阅读。又补充了近数十年来在美、港等地考察、鉴定的部分明式家具的彩图及所写的几篇文章。新近出版的《锦灰不成堆》则是继《锦灰堆》一、二卷本后的又一本自选集,他自嘲:大概是最后一本了——《髹饰录解说》本应再出一本,因为有很多新内容要增补,无奈我的一只眼睛已失明,另一只眼失光也严重,不能再看书了。

    最近有一桩事情,使他欢喜万分。一名资深的电视工作者,已为中央电视台编写了12集、弘扬中国古代漆文化的大型纪录片《漆彩华夏》,在正式开拍前,特商请世襄先生先拍摄漆书经典《髹饰录解说》出书的历程。先生慨然允应,并动员儿子敦煌先生把压在纸箱底层中的手稿四种全部翻出,完成拍摄后,他告诉我:“来家中两个半天(指拍摄工作),《髹饰录解说》一、二、三、四稿都拍了,我把憋了好几十年的话都说出来了,说得喉咙哑了十天”。总编导高振碧也感慨万分地说,九十又三的高龄老人,能如此认真,实在太感动了。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有缘得识世襄先生,数十年来,他真诚对待中国文化而为此所作的贡献,我心敬识。二十三年前的1984年2月,先生在给我的一封信中写道:“即使我忙得筋疲力尽也难完成任务……家具稿两种,一部图册尚未构完,前言及分件说明均尚未动手,一部廿五万字七百个图虽已完成,尚有不少扫尾工作,香港三联都将于四月底来取,还有漆器图册外文出版社催我提供名词术语中英文对照,再加上四月初美国有人要来翻译我的家具书,待我讲解,我亦尚未准备,所以真有点心中如焚了。”百废待兴中他从步入老年的沉寂里奋力一搏,成了无可奈何的“大器晚成者”。二十多年来他超负荷地工作,终于完成了自己的心愿而硕果累累。先生的敬业精神,是我等后辈学习的楷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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