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家具史研究（6）(3)

    明代有名的手工匠人大多集中在苏州，上文提及的龚春、时大彬、赵良璧等人均出于吴地。这些匠人的所制之器动辄千钱、万千争相购之，成为文人、缙绅、富商、市井的宝玩欣赏。这种风气和前朝都不同，如同沈德符所言“玩好之物，以古为贵，惟本朝则不然。永乐之剔红，宣德之铜，成化之窑，其价遂与古敌……诸大估曰千曰百，动辄倾橐相酬，真赝不可复辨。”明代有名的手工匠人的作品虽不是古董，但是仍然成为人们争相追逐的对象，说明晚明的手工匠人在一定程度上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制器”的体力劳动者，而上升为进行艺术创作的艺术家。有一些有名的匠人与文人的交往很频繁，可与士人公卿平起平坐。与此同时这些有名的手工匠人本身在生活情趣、学识修养上也在向文人靠近，不再是目不识丁的愚夫粗人。

    明代的手工艺专著与“道”、“器”合流的趋向
    中国传统士人以“格物”、“致知”为人生之正道，内向地追求人身和道德修养上的完善；以“制器”为雕虫小技，不过是苍头愚夫的营生，不屑于在此投入精力。同时传统的精英文化以“技”为“机事”和“机心”的发端，从庄子开始以为“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可见传统的精英文化始终将内向的心灵修养置于外向的控制世界之上。孟子说“万物皆备于我”，这里的万物有备于我，并非通过对万物的征服和利用，而是通过改变自己的心灵对万物的体认而使“我”与“世界”达到一定程度的和谐。从另一个角度说，中国传统精英文化认为，人们应该通过主动地消除内心的欲望来消除痛苦，获得安宁，而不是通过征服外部事物来满足欲望，因为欲望的满足是无止境的，一个欲望的满足更会滋生十个、百个、千个欲望，如此循环终将使人心沉溺而不得安宁，故称各种于人方便的器械不过是“奇技淫巧”，不仅不值得追求，更应谨慎防范。

    与此同时，西方的文明逐渐走出中世纪宗教和神学对人的禁锢，在科学和艺术的领域向着发现自然、征服自然的外向的道路奋勇前进，为十八世纪的工业革命铺下了基础。西方的传教士在晚明来到中国，其中以意大利天主教传教士利玛窦5为代表，逐渐将西方的自然科学带到中国。这些传教士乐于和士大夫交往，既布道传教，同时也将自然科学，比如数学、植物学、天文学等科学知识传授给传统士大夫。晚明的士大夫徐光启6受西方自然科学影响颇深，他曾经和利玛窦共同翻译了数学的基础学科《几何原理》，并对农学进行了科学的研究，著有《农政全书》一书，对明代的农业生产实践起到了很大的帮助。另外尚有晚明的医药学家李时珍7，对传统的中草药学进行整理补充，汇集成《本草纲目》，对传统的中医实践起到了巨大作用。另有晚明举人宋应星8著有的《天工开物》，对古代及明代的农业和手工业进行研究和整理，是有关中国古代手工业的一部杰出著作。

    与此同时，随着手工匠人本身经济和社会地位的提高，在作为底层的手工匠人中也涌现了一批通文墨、精技艺的能工巧匠，比如晚明的造园匠人计成9，不仅精通造园实践，又擅长书画，有很高的艺术造诣，将造园的实际经验记述而成中国园林史上第一部专著《园冶》，不仅影响着中国的造园艺术，并流传至日本甚至欧洲，影响颇大。晚明的漆工黄成10，著有《髹饰录》一书，是我国现存唯一的一本介绍古代漆工的专著，他的著作总结了前人和自己的经验，较为全面的介绍了有关髹漆的各方面知识，对古代的髹饰工艺进行了较为系统的分类、解说、分析和总结。明代尚有专门介绍民间木工工艺的专著《鲁班经》，在万历年间另增加了“小木作”，即家具器物的制作，并改名《鲁班经匠家镜》，可以看出这本有关民间木匠工艺的著作，绘图和文字水平较高，真实地描绘和记述了各种木工技艺。

    小结

    明代的中晚期，是一个经济、社会、阶级、观念等发生巨大变化和重整的时代，传统意义上古典的小农社会和其观念基础正在面临巨大的挑战。市民阶层的壮大带动了整个通俗文化的发展，也缩小了上层士大夫与下层平民百姓之间的距离。消费文明的发展使得人们的物质消费较前代有了大幅度的提高，作为“时尚”、“玩赏”的消费习惯在上层贵族、士大夫和下层的富商、大户中逐渐盛行。这些内外的因素一方面塑造了明代的世俗化、大众化的文化，它较已往的历朝历代都显得不再是阳春白雪和曲高和寡，而呈现世俗化的趋向；一方面也塑造了明代消费品市场的繁荣，尤其是工艺美术的繁荣。明代家具在工艺上达到的成就，脱离不开它这些固有的社会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