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跑筒子,灶膛前抢出黄花梨 在陈老先生儿子陈伟的陪同下,我走进商店的仓库。这是一座貌不惊人的简易房,窗户就用雕花的窗板很随意地装饰一下,但是面积抵得上三四个篮球场,旧家具堆得满坑满谷,快踫到天花板了。这样的仓库有好几个,都是在一片荒地上盖起来的。两个欧洲人在翻译的陪同下进来挑选,照这里的规矩,客人挑选好哪几件,用粉笔写上姓名,然后提出要求,交商店修整。商店的修复原则是修旧如旧,保持旧家具的原来风格。 这里真是一个家具博物馆,床有架子床、拨步床、罗汉床;案桌类的有供案、琴桌、书桌、食案、炕桌,还有一种专供帝王官吏升堂处理政务或接受奏章用的奏案;我对一种俗称为一腿三牙的北方桌子发生了兴趣,用材一般为榆木或柏木,本色居多,风格朴实敦厚,庄重中又不失秀美,透出泱泱大族的气度。椅凳类的则有交椅、官帽椅、圈椅、骨牌凳等,有一种很矮的带扶手的椅子很奇特,似乎是将太师椅的四条腿截短了。陈伟告诉我说,这是温州一带妇女坐的绣花椅。又因为椅面上有一个扁扁的缝,下面是一个浅浅的箱子,用于存放钱币,被叫作钱箱椅。箱柜类的更多,有红漆箱柜、顶竖柜、方角柜、圆角柜、多宝格、书架等,这类箱柜上的雕工之精细,令人叹为观止,不仅表现了一种民间风俗和审美理想,让人感到清前期国力的强盛和老百姓的富足,更让人感到当时能工巧匠驾驭优良材质和吉祥题材的聪明睿智与闲适的创作心态。那些雕花窗板和木结构的建筑部件,比如牛腿、挑头、额枋、裙板等虽然从严格的意义上说不能属于家具的范围,但同样在民居中起着美化生活的作用,与家具堪为仲伯,在现代人的目光中,具有同等的美学价值,装点居室就是创作一件精美的浮雕。的确,经过工匠们的巧手,四幅窗板就拼成了一堂屏风;一小块红漆鎏金的床围栏加一个框就成了一幅画,四块小窗板拼起来作为一个咖啡桌的面子,上面覆一块玻璃,既现代又古典。 “这些宝贝都是从哪里淘来的?”任何一个人置身于这样的环境都会发出这个感慨。陈伟以业中人的平静浅浅一笑:“安徽、浙江、江苏甚至北方一些省都留下了我们的足迹。现在农村的生活也改善了,不少旧房子摇摇欲坠,或空关着,或拆了重盖,条案椅子炕桌之类的粗笨家具很多,没人要,包括窗板啦、大门啦就堆一边没人管,这些东西我们就收下来。” “收旧家具是一桩苦差使,风里来雨里去,吃不好睡不好,一头的灰,简直像个逃犯,过去叫这活是‘跑筒子’”。专门负责采购的蔡先生对此深有体会。“出门一次十天半月的不稀奇,刚创业时家底薄,一分钱也恨不得掰开来花。火车坐硬座,票子紧张时装货的棚车也得挤,长途汽车一路颠到乡下浑身骨子架子都散了。 到了目的地,旅馆不住,住农民家里,省钱啊。采购到东西,如果只有几件,用绳子一扎往肩上一扛就回来了,货多一些就在公路旁招手搭便车,最怕就是走山路。到了穷乡僻壤,没公路可通,可凭经验或当地人的介绍,判断下来必定有好东西,怎么办,也得走啊。借一辆自行车,怀里揣几个冷馒头,天不亮就出发了。三九天,小北风刀子似地往脸上割,没多大工夫扶车把的手就冻僵了,嘴角也开裂了。大伏天呢,也好不到哪里去,顶着毒日头上坡,车子不能骑,只能推,半天不到保你虚脱,眼看着身上的皮肤晒焦了,一层层起壳。” 也是负责采购的唐先生提起一件事至今耿耿于怀。有一次在宁波看到一件红木三联大衣橱、一件镜台、四把椅子和两把凳子,品相很好,有意收下。但主人只肯出让一件镜台。一算,所带的钱不够,当夜坐火车赶回上海取钱。第二天天刚亮到宁波,主人心动了,肯出让四把椅子和两只凳子了,那么钱又不够了,再连夜回上海取钱。这回钱多带了一点,但主人又说连大衣橱一起出让,这样一来钱又不够了,再回上海取钱。如此三上三下,加上讨价还价磨嘴皮子,真把唐先生累趴下了。收了货搭辆卡车回上海,在车斗里他就呼呼大睡,“这时候如果有人要抢我的货,我也只能让他们抢了,我还手的力气也没了。” 对采购员来说,能收到东西,吃点苦还算值的,最麻烦的是意想不到的扰人事,最遗憾的就是好东西从身边溜走,从此再没看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