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中国文化的组成部分 由于佛教已深入文化之中,则无论对它介导或反对,都是对佛教文化认识的深化。宗教活动、宗教思想在文化上反映出来的认识方式与审美心理,直接影响到文化的发展。隋唐佛教的发展,使得中国佛教纹饰形成了如卷草纹般的定型化格局或模式。而中华文化也会以佛教为认识对象,作文化上的剖析和创造。外来艺术的手法与题材,最初总是以新奇吸引人们。佛教的八宝、莲花、狮子各类佛像菩萨尊者像及许多异方的奇货珍宝、花草禽兽,都是中国罕见的题材;佛教中雕塑与绘画以至建筑工艺等的造型方式,也是中国少见的手法,它们的流播可想而知。但随着岁月推移,新奇所带来的热情终究会衰退,人们会发现,外来原有题材与造型方式,如果不在本体文化观念中争取一席之地,并作新的文化诠释,要长期使用与保持是很困难的,佛教文化是如此,佛教纹饰也是如此。 唐代形成的各个中国佛教宗派,尤其是禅宗、天台宗、华严宗、净土宗等,率先对佛教的理、义、行、仪、法、界作了文化探索与理论改造。佛教理论中的「空」以及「涅」和重本体、重关系、重现实的中国哲学明显相左。结果几乎每一宗派都对「空」重新解释。它们大抵上以「心」、「性」取代「空」,这是佛教的改造之一。「心乃思之官」,「性为民之本」,靠「心」和「性」来悟佛理,亦即在中华文化主体下理解佛教。随之,佛教主要的律、行、仪、法等等也选择了中国自己的方式,走上了中国文化的道路。就连重要的宗教节日也成了老百姓集市贸易、文化交往的「庙会」了。 晚唐以后,佛教作为宗教已走向式微,但儒、释、道三教合流不但成为政治的需要,也是文化思想上的趋势。宋明理学中的「理」与「心外无物」等主要观点,都与「佛性本源」、「心外无佛」有关,不少著名文人学者如苏轼、朱熹、程颐、王阳明等等,都精研佛学。明清以来,「以儒治国、以佛治心、以道治身」这种「三教归一」的思想盛行,说明佛教文化已完成了中国化的历程,融合于中华民族的文化中了。 从寺庙到佛像、从法器到饰物,几乎一切造型题材也都中国化了。例如塔成了楼阁式建筑,寺庙成了朝堂式建筑,佛爷出现了和霭可亲的伦理形象(如弥勒佛),菩萨与罗汉则更是可男可女万象千形。纹饰也同样地实施了中国化。 例如莲花这一佛教题材,本是涅成佛之台座,返本归真之环境。但在中国的佛教纹饰中,却以柔美坚韧的形象,代表贞洁与高尚之品性。于是,莲花这一母体文化的题材便被人们赋于新的更浪漫的解释,并长期使用于佛教图案中。而在某些民族文化中,比如日本,由于没有文化上的改造,莲花题材在佛教衰微之后便只能作为「死亡」的象征而被忌讳。 宋元之后,几乎所有的程式化了的佛教纹饰,都有了文化诠释或理性的阐释。众多的纹样被采纳到中国俗文化的「福」、「禄」、「寿」、「禧」等象征形象中;或者进一步构成「同心」、「万字」、「方胜」、「连理」等民俗图案结构。值得一提的是「如意」纹。与佛教图案有关的如意纹相当广泛,实物形象是明清时称为「如意」的玩物。它的基本形状是一大一小的两个云头状曲线形,中间用一条有停顿转折的圆滑波线形联结。 仔细观察如意的形状,不难发现它正是「祥云」与「卷草」的合璧。如云头形的上、中、下三个停顿与如卷草状的一波三折的曲线,构成了如意形的全部。表现了人们对曲折、空灵、回转、停顿等审美特征的追求。如果说从汉纹饰的「祥云」过渡到唐纹饰的「卷草」,是不确实的、被动的文化吸收,那么从「卷草纹」发展到「如意纹」,则是一种清醒的、主动的文化改造了。祥云纹是主体意念和客体实象的统一。外来宗教文化必然先在新形式上显示出来。而新形式最易从「物理」的角度突破原有的物我之平衡。「卷草」便是这一过程的反映。「草」是实体,而「卷」是形象。纹饰着重于外在形态的构造和分解。唐以后又在主体更高的认识层次上达到新的统一。「如意」纹饰就是更新的统一的产物,是文化层面上追求精神、心态的表现的反映。 纹饰的发展变化与中国哲学思想及艺术思想的发展大抵是平行的。宋元以来,「文人画」理论中强调的「不以形似」、「求无人态」、「神韵逸气」等等,是对文化心态的进一步提示,也是佛教的一些基本教义被中国人吸收而创造的文化结果。中国文化完成对佛教文化的最终改造,佛教文化成为中华文化的不可分的部分。 佛是印度创造的,但有世界性影响的美的造型的佛教偶像,还该首推中国菩萨。 杰克·伦敦曾有这样的比喻:「像中国菩萨那样美丽善良。」倘若佛祖相当于上帝的话,那么,中国菩萨便正是那美丽善良的圣母。 与西方的宗教概念相比,中国的宗教并不「够格」,与其说它是对神灵的希望,不如说它更多的是对人生、社会与自然中未知关系的浮泛的、人文的解说,以在文化形式上找到人生的寄托。中国的宗教没有太多的狂热信仰和神秘崇拜,常以理性的认识、乐天知命的态度来寻求精神满足乃至解脱人生。中国宗教明显的文化性特征即在于此,中国菩萨的创造,是这种特征在文化上的反映。 改造偶像的很难,偶像的改造是牵动整个民族文化对人的形象的总把握,从直观到审美,从外表到理念都牵涉到了。 然而,中国菩萨却又是成功的偶像改造。中国菩萨不但完整的保存了佛教的基本教义,而且创造最广泛的感人形象。他亦男亦女救苦救难、大慈大悲、得到从贩夫走卒到官宦仕女的广大阶层的欣赏和认同。 中国菩萨的创造,是对外来文化吸收与消化的结果,也是深入认识与发展民族文化的结果。是佛教文化在中国发扬光大的缩影。中国菩萨的形象是完美而永恒的,她代表了一个时代中一个民族的文化精神,也就是人们的现实状态与心灵追求。当偶像没有神性时,保佑人们便不会信奉它了;而当偶像没有人性时,人们又何必信奉它呢?中国菩萨对于宗教、文化和人生的探讨,应该有不少启迪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