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梅木与清宫红木家具

　　在中国家具史上，红木进入人们的视野要晚于紫檀、黄花梨等木材。清代中叶以后，由于优质木材的来源日益匮乏，一种从南洋地区进口的新的木材品种——红木出现了。从传世的家具及档案记载看，乾隆以前几乎看不到红木家具的记载，红木是在紫檀花梨木基本告罄后，作为替代品由南洋进口的，红木又别名：紫榆、红木、黑木等。《古玩指南》介绍红木说：“凡木之红色者，均可谓之红木。惟世俗所谓红木者，乃系木之一种。专名词非指红木也。”而在明代黄省曾《西洋朝贡典略》、张燮《东西洋考》、谢在杭《五杂俎》，清代谷应泰《博物要览》，现代陈寿彭《南洋与南洋群岛志略》等书中，记载木材种类颇多，却未见“红木”专用名词。只在《东西洋考》中苏木条下引《一统志》曰：一名“多那”，俗名“红木”。《植物名实图考》介绍苏木说：“苏方木，植物名，豆科，常绿乔木，东印度原产，高五尺许，茎有刺，羽状复叶，由多数小叶而成。小叶略带革质。花黄色颇美。茎干去皮煎液，可为红色染料。红木属豆科，紫檀属，有人亦称其为红檀、黄檀、黑黄檀。红木分布于热带及亚热带地区，主要产地为印度、泰国、缅甸、越南、柬埔寨、老挝等地。

　　作为传统家具用材中异军突起的新秀，红木家具何时在清代宫廷出现的呢？据笔者考证，红木家具在清宫中出现是在乾隆以后，从内务府造办处档案记载来看，早在乾隆二十几年，内务府造办处活计档里记载了不少关于宫廷红木家具的记载：

　　”乾隆二十年四月造办处“油木作”记载：“四月二十四日员外郎五德、库掌大达色、催长金江来舒兴来说太监鄂鲁里传旨：宁寿宫寿堂现设自鸣钟一对，添配香几钦此。于五月初三日为宁寿宫寿堂现设自鸣钟一对，添配红木香几，画得纸样一张，呈览奉旨，准样照做，钦此。”

　　乾隆二十四年五月“油木作”记载：“五月初四日员外郎五德、库掌大达色、催长金江舒兴来说太监常宁传旨，方壶胜境现供龛下添配红木供柜五件，垫墩八件，垫起，钦此。”

　　还是乾隆二十四年这年的造办处“油木作”七月份的档案里记载，“七月二十四日，员外郎五德、库掌大达色、催长金江来说太监常宁传旨，花神庙现设铜鹤鼎一对，添配香几钦此。于二十八日为花神庙现设铜鹤鼎一对添配香几，画得见方一尺五寸，高二尺二寸纸样一张，呈览奉旨，照样准用红木成做钦此。于十月十二日将做得花神庙铜鹤鼎一对，配得红木香几持赴花神庙安讫。”

　　以上是乾隆二十几年的内务府造办处的档案，从上述档案可以看出，当时红木主要用作香几之用，这一时期紫檀家具还在宫廷中占据着主导地位。值得一提的是，在清宫内务府造办处陈设库贮里，红木家具的原料并不是称为“红木”，制成的家具成品才称为红木，那么清宫红木家具的原材料称为什么呢，从清宫档案可以发现，在乾隆年以后，一种新的木料进入了清宫，这种木料称为“海梅木”，如乾隆四十一年内务府造办处的“陈设库贮”对当年旧存的红木家具及海梅木有详细的记载，乾隆四十一年

　　旧存：

　　红木如意托三件

　　红木匣板十二块（重十斤）

　　红木匣板七百八十九块

　　红木扇面式盒一件

　　红木屉三件

　　海梅木三万八千一百九十五斤

　　新收：乌木镶花梨木心小香几一件

　　红木罩盖方盒十件

　　红木香几一件

　　下存：海梅木三万八千一百九十五斤

　　再看一看乾隆乾隆四十三年、四十四年陈设库贮里的记载：

　　“旧存：海梅木三万八千零八十九斤十四两四钱

　　新收：海梅木两千九百六十三斤

　　乾隆四十四年

　　旧存：海梅木四万一千零五十二斤

　　新收：红木香几八件

　　红木商丝一面玻璃罩盖匣拆料一件

　　红木五面玻璃罩拆料五件

　　实用：海梅木两千六百三十七斤八两

　　下存：海梅木三万八千四百一十五斤二两四钱

　　到了乾隆五十年以后，内务府造办处存贮的海梅木的数量比起乾隆四十几年又成倍增长，乾隆五十三年内务府造办处收贮物料清册记载，这一年旧存海梅木八万二千四百五十一斤二两四钱，比起乾隆四十三年旧存海梅木四万一千五十二斤的数量增长了一倍。

　　为了更直观地表现乾隆年间宫廷红木的使用情况，现在笔者把乾隆四十一年、四十三年、四十四年、五十三年四个年份的海梅木贮量作成表格，以求一目了然。

　　年份旧存新进实用下存（尚存）资料来源

　　乾隆四十一年38195斤   《造办处行取清册》

　　乾隆四十三年38089斤2963斤  《造办处行取清册》

　　乾隆四十四年41052斤 2637斤8两38415斤2两4钱《造办处行取清册》

　　乾隆五十三年82451斤2两4钱   《造办处收贮物料清册》

　　从上述表格可以看出，乾隆四十年以后，海梅木大量进入清代宫廷，仅乾隆四十三年内务府造办处就收贮了四万一千零五十二斤海梅木，而乾隆五十三年收贮的海梅木比起乾隆四十三年更是增加了一倍，高达八万余斤，这批为数可观的海梅木成为乾隆后期宫廷家具制作的重要原料。此外，成书于乾隆时期的李斗所着的笔记《扬州画舫录》里也提到了这种木材，如该书卷十七中关于建筑及家具材料时，出现了”海梅“的记载：”工段营造录：雕銮匠之职。……此外包镶匠。别楠、柏、紫檀、海梅、花梨、铁梨、黄杨。木植以折见方计工。“

　　对于海梅木这种木材，民间一般有几种说法，有的认为海梅木生长于热带地区的高温水域的海底，有的认为是老紫檀木，还有一种说法认为是老红木，而综合清宫内务府档案来看，内务府所存海梅木其实就是清宫红木家具的原材料，清宫内务府将红木家具的原材料称为海梅木，而制成品才称为红木家具。

　　从清宫档案可以看出，乾隆四十年以后，由于清宫收贮的海梅木数量较多，以海梅木制成的红木家具的记载比比皆是。据乾隆四十七年造办处”油木作“活计档记载：该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员外郎五德催长大达色等来说，太监鄂鲁里传旨养性殿地平上现设自鸣钟一对，下添配红木香几一对，钦此。“

　　该年十一月初六日钱粮库记载，当时内务府的官员呈交了大量的红木桌屏灯屏：”员外郎五德等来说，太监鄂鲁里交红木边厢画玻璃桌屏一件（随座），金漆边厢画玻璃挂屏三件，红木边厢玻璃小挂屏四件，小亮玻璃十一块，小亮玻璃六块（内破一块），紫檀木插屏一座，红木边座厢玻璃八仙桌屏一件，紫檀木边嵌玉花卉挂屏三对，（厢嵌不全），传旨俱收贮有用处用钦此。

　　而乾隆四十八年内务府钱粮库记载，当时内务府造办处制作了为数可观的红木灯具，二月初七日员外郎五德、催长大达色等来说，太监鄂鲁里交红木边玻璃壁灯七对（内二对牙子不全），红木边纳纱玻璃桌灯二座，红木边玻璃璧灯一对，红木边玻璃桌灯二对，红木边玻璃壁灯三十二扇，红木边玻璃方灯二对，红木边玻璃十六扇，红木边画玻璃灯十六扇（俱陈辉祖名下）。

　　又据乾隆四十八年内务府造办处“钱粮库”记载，乾隆四十八年十月二十八日，“库掌大达色、催长金江来说太监鄂鲁里交蓝色西洋画玻璃红木边挂屏一对，画花卉玻璃红木边挂屏一对，红木边有锡玻璃挂屏二件，花梨木边座有锡玻璃小插屏一件，红木边玻璃插屏身二件（一件破坏不全），红木边玻璃插屏身五件（内二件破坏）。”

　　根据上述内务府造办处档案记载可知，乾隆四十年以后，由于海梅木的来源充足，以海梅木制成的宫廷红木家具的种类及数量极为丰富，包括红木香几、红木挂屏、红木桌屏、红木桌灯、红木壁灯、红木方灯、红木玻璃灯、红木插屏等。这些红木家具充斥到清代皇宫的各个角落，成为清代后期宫廷家具的主要组成部分。

　　现在故宫还存有为数众多的红木家具，现在撷选几件有代表性的家具。

　　红木龙首衣架

　　清高200厘米，长256厘米，宽67厘米

　　衣架上方的搭脑两端雕出回首相顾的两个龙首，龙首下方透雕云纹挂牙，中牌子分三段嵌装绦环板，绦环板下有透雕龙纹卡子花与其下的横枨相连，横枨下方两端有透雕云龙纹托角牙。两侧立柱前后用站牙抵夹，立于墩子上，站牙、墩子及披水牙子满地浮雕云龙纹。

　　红木竹节纹盆架

　　清，高52厘米，直径51厘米

　　盆架以红木制成，通体雕成竹节纹，架柱间上下设两层冰纹枨，上层枨用来放置盆体，加下子足外撇。

　　红木凤纹盆架：

　　清晚期，高75厘米，直径84厘米

　　盆架六条三弯腿，雕成昂首卷尾的夔凤形，凤首上仰，身体弯曲，凤尾部自然形成外翻足，腿上部横枨连接，腿下部卷曲处则以一圆形枨衔接而成，枨子中间安有圆形衬板。

　　红木嵌螺钿三狮进宝图插屏

　　清乾隆，高45厘米，宽37厘米，厚15厘米

　　屏心边框红木制成，正面嵌螺钿《三狮进宝图》，三个金发卷曲的番人插持兵器，驱赶一大狮、二小狮前行，狮子被视为避邪护福的瑞兽，且与“师”谐音，太师、少师都是古代官职，图纹寓意“官禄相传”。背面嵌螺钿“香稻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诗句。站牙及绦环板透雕夔龙纹，披水牙雕夔凤纹及云纹，双鼓式座墩，起混面双边线。

　　而红木家具在清后期的民间使用中更是频繁，这一点从清代后期的小说作品中也能反映出来，如道光年间扬州人邗上蒙人所着的关于扬州地方风土人情、城市生活的小说《风月梦》里就用大量的篇幅描写红木家具，值得一提的是，在《风月梦》这部书里，提到的红木家具皆称为“海梅”家具，这与乾隆后期内务府造办处将海梅制成的成品家具称为红木家具的说法有所差别。在《风月梦》第三回“北柳巷陆书探友，西花厅吴珍吸烟”描写扬州大户袁猷家里的陈设，其中有一段描写袁猷邀请众人到西首花厅里面去坐的场景，“但见大厅西首两扇白粉小耳门上，有天蓝色对句，上写着：风弄竹声，月移花影。进得耳门，大大一个院落。堆就假山邱壑玲珑，有几株碧梧，数竿翠竹，还有十几棵梅、杏、桃、榴树木。此时四月天气，花台里面芍药开得烂熳可爱。朝南三间花厅，上面有一块楠木匾，天蓝大字写的是：”吟风弄月“。下款是”古灵王应祥书“。中间六扇白粉屏门，摆列一张海梅香几，挂了一幅堂画，是筠溪陈瑗画的山水。两边挂着泥金锤笺对联，上写道：风来水面千重绿月到天心一片青上款写：”佩绅学长先〔生〕教正“，下款是”齐之黄应熊拜手“。香几上左边摆着一枝碎磁古瓶，海梅座子，黑漆方几，瓶内插了十多竿五色虞美人；右边摆的是大理石插牌。中间摆了一架大洋自鸣钟，一对钩金玉带围玻璃高手罩。一对画漆帽架分列两旁。桌椅、脚踏、马杌、茶几都是海梅的。学士椅、马杌上总有绿大呢盘红辫团”寿“字垫子。香几两旁摆列着广锡盘海梅立台。……吴珍跟来的小厮发子，拿着一个蓝布口袋，走至花厅右边，将口袋放在炕上。又将那炕上海梅炕几搬过半边，在口袋内拿出一根翡翠头尾、金龙口、湘妃竹大烟枪，放在炕上。”

　　这段描写形象生动地反映出当时扬州巨富袁猷的豪华奢侈的家居陈设，其中袁猷家居室内，就有为数众多的海梅（红木）家具，如上述引文中的海梅木（红木）香几、桌椅、脚踏、马杌、茶几、立台、炕几等。这些真实描写当时民间风俗习惯的小说直观地揭示出红木家具已经深入到了民间富户家庭。

　　与紫檀、黄花梨家具相比，红木家具在清代宫廷出现的较晚，但是到了清代后期，红木家具在清代宫廷家具中已经占有着重要的比例，而在民间，红木家具更是深入人心，成为富户巨室内不可或缺的家居陈设，在中国家具史上占有着一席之地。